一个婴儿,一个帽子和第一次大笑的真实的小故事
[2]
翻译:姜余
弗洛伊德曾经写过关于语言的起源的Fort!Da!——法文是“Coucou! Ah, le voila!”的游戏。
“Coucou!”的现象,意思是“去了”,表达了同另外一个人分享的对客体存在的确认;而“Ah, le voila!”意味着:“在在场与缺席之间,我重新认识了:你、我、我们。”
我带着情绪回忆起同一个九个月大的婴儿玩的游戏。有一天,我在一个公园遇见了他和他的母亲。他坐在他的童车上。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他不认识我。他母亲说他反应缓慢又粗鲁。他还不会说话,为了让他高兴,我给他我的帽子。在我看来,它吸引了他的右手和目光。我说:
——帽子。
一边把物体显示给他。但是他确不想触摸它。然后,我换了物体的方向,在与他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这样改变了物体的样式和外形,我重复道:
——帽子。
起先并没有想触摸物体的孩子,重新伸出了右手,就是当我还把帽子戴在头上他就朝它伸出来的那一只手,然后他大胆地,没有将右手缩回去。我让他用这只手触摸了帽子。然后帽子就被我放在童车的遮蓬上。他专注地观察它,并没有触摸它,他的两只手放在遮蓬的两侧。在同他母亲谈话的时候,我将帽子靠近了他的左手:他缩了回去,只让右手靠近物体。于是我就对他说:
——去拿帽子。
并且,用我的手,我将帽子靠近了他的两只手。
他看着我,也许是被这种触觉的接触所惊讶,任由我摆弄他的双手。我对他说:
——对了,夫人的帽子。
然后,我重新把帽子戴在头上。然后他就伸出了两只手。我把它还给他。他是那么地高兴,empoigna。他用两只手把它举起来,伸展双臂,然后让它从遮蓬上掉下来,为的是让重新把它举起来,然后又把它打下来。每次他的这些姿势,我都说:
——漂亮的帽子。
他看来兴高采烈,完全被物体所占据。这个游戏开始的一小会,快得连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帽子就从童车的右边滑过去了。妈妈就说:
——这是他喜欢干的事,所以我从来都不给他任何东西;所有的东西不一会就到地上去了。
那婴儿,却直直地朝我的头的方向看着,希望在那里再看到帽子。我把它捡起来还给他,可是他对帽子却不再感兴趣。因此我就戴上帽子,继续同母亲谈话,直到他看来高兴起来,再次想要它了。他挥动双手,身体前倾,想从童车的座位上朝向帽子跳出来。我把它还给他:马上帽子就到了地上,而这个就在他的巨大的兴奋中连续了几次。一旦我把帽子戴在头上,他就不再需要了。孩子静静地全神贯注地看着我和我的手,等着物体的再次出现。然后物体在遮蓬上出现,他就确定地很快地将它从边上扔出去。这时候,我对他说:
——帽子到地上了!
然后我又像先前那样把它捡起来。他在用双手重新抓住帽子之前看着我,专注地,严肃地,有一点发愣。但是,很快东西还是被扔到了地上,而孩子安静地等着。
你们以为现在知道了整个的故事了吗?完全没有。我笑着说:
——雅克又把帽子扔到地上了!噢!
于是,当我弯下腰捡帽子的时候,婴儿用力倾斜着,两只手抓着童车的边缘,为了看我要捡的物体。我有点厌倦了这个游戏,我说:
——不,现在结束了。
孩子接受了,回到了他没有活力的姿态中,漠不关心地看着我的帽子回到我的头上。但还没有结束……
我继续同母亲闲聊。孩子时不时地叫两声,通过摇动他的童车,在他的位置上动两下,或者看着花园里别的叫着跑着的小孩。
想要重新建立和他的交流,我又说:
——帽子?
他看着我,没有动。我把帽子递给他。他看来一副不想要的样子,满足于固定在那儿,看起来不感兴趣……故事有了点进展,我对他既不想拿它又不想把它扔到地上有点吃惊,一边把帽子在他双臂的前面保持了一定距离指给他,一边用一种很清楚的声调重新说:
——帽子!
然后:
——帽子!帽子没了!
五次或六次,我不知道。我们俩,我和雅克,专注于这个游戏。但无论是从运动的方式上,还是从他的表情上他都没有任何表示,。然后我停下来,说:
——好了,帽子没了。
他等了一会。然后他重新在他的位置上动起来,挥动着双手,伴随着急速的小口的吸气呼气。我把这个当成一个要求,让帽子重新出现,一边说:
——帽子!
并让它看起来一动不动。雅克再次动起来。我又一次让物体消失,一边说:
——帽子没了!
跟着就是一个暂停。孩子动,我把这个当成一个召唤。这正是他想要的:跟着消失“帽子没了”的“帽子”出现。他通过晃动向我表示了他的欲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我理解了。
我们继续了一会这个小游戏!然后,为了让我觉得有趣,我就试图开个小玩笑,我开始说同样的事情但是伴随着相反的姿势。我逗乐地说:
——帽子!
同时让物体消失。然后:
——帽子没了!
又把它显示出来。雅克突然在他生命中第一次地开始大笑起来。你们可以想象,这让我和他母亲同样地吃惊!一个大笑!然后笑停止了,绕在他的喉咙里,为了等待我将要做的。
于是我完全把词从姿势中剥离出来,让它们一会相一致一会又不。每一次我说“帽子”一边显示物体,和“帽子没了”一边把它藏起来,雅克既高兴又专心地戒备着。但是,每次我说了与我做的相反的时候,都是一次大笑的重复。确实,不论是对于这个婴儿还是对我来说,都是一个美好的时刻。
这个经历的小故事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回忆:一个九个月大的尚未能交流的孩子,可以通过语言,虽然他自己不能发出这些词的音,但也可以成为他的欲望的主人;一个还不能讲话的孩子,并非只是简单地不能用运动和语词和另外一个人游戏,而是他已经掌握了在讲出和感觉到的现实之间的矛盾;而我保留着这个观点:这整个的“谎言”在这个游戏中带来了控制了现实的,把所有价值赋予主体的复杂的人类的维度。正是这里是词的游戏的起源:实际上,主体的游戏控制了物,并让它们服从于在矛盾性中享乐更甚于确定性符号性的功能中。这是幽默的起源……帽子是有毛的毡帽,所谓的“天鹅绒”,深红棕色。对分析家说的某事是,对一个九个月大的甚至是被迫沉默尚未控制他的括约肌的孩子观察家而言,我成为了帽子强烈指示的,词与物。
……一些问题由在一个年轻快乐的女孩和一个九个月大的滑稽的小男孩之间的这个词和帽子的故事引起。
——他的头发是褐色,他的父母的头发是褐色,我的头发也是褐色,那为什么他会被这个在我头上的深红色的头饰吸引,可是刚开始我把它从头上拿下来的时候他却不感兴趣呢?
——他对“物体本身”感兴趣,难道不是因为我将它命名,并让它服从于他的观察——让它的轮廓和位置有变化,并重复这些现象的缘故?也许他已经认识词“猫”和词“罐子”、“皮肤”?
[3]或者词“帽子”对他来说从来没有伴随着他观察到的同样的物或者与一个人的同样的交流?他本人没戴帽子也没有头饰。
——为什么在重新开始游戏之前,我发出“帽子”跟着说“在地上”,然而我并没有生气的音调,他显示出瞬间的惊讶?是否是因为母亲因担心他将物体扔到地上而把物体从他那里剥夺了?
——为什么在我说出这些词“雅克把帽子扔地上了”之前,他没有看见帽子掉下去的地点和我每次将它捡起来的地点?
——为什么在既观察到地点又观察到拾取之后,他还愿意重新开始刚才那个占据他注意力的游戏?为什么他又很快将我们,帽子和我,遗忘?
——为什么在我想重新开始游戏时,他本人又漠不关心的样子?是不是因为,就像他母亲一样,在可见的肯定之后,把它“扔到地上”之后,我剥夺了他所知道的东西?
——为什么在他没有接触物体,并与它保持距离的“帽子——帽子没了”的游戏让他重新对物体极为感兴趣?
——尤其是,为什么会有这人类所专有的,新的表达——笑?为什么,在认识了物体的词的时候,它的出现和缺席的现象,让他觉得对我撒谎是一件那么好笑的事情?而我,对他也撒谎?
——他保留下来的喉咙中的咯咯的笑声,大笑之后的延迟,是否通过将它们调整得舒缓,将它们停止,再重新拒绝笑,然后仅仅为了在经过跟说法相矛盾的时候再一次地将其爆发出来?
——为什么看起来聪明的孩子会丧失他所欲望的,他想要的交流和出现,这是因为一个聪明,迟缓和野蛮的母亲吗?
——或者还有其他的为什么?
[2] 这两篇文章译自弗朗索瓦·多伦多《关于欲望的游戏——临床散记》(门槛出版社,1981)的前两篇。译者注。
[3] 此处法文为:“chat”猫,和“peau”皮肤“pot”罐子。两个音节合起来就是“chapeau”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