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的时空结构
吴蕤
一.弗洛伊德:压抑与卸载的冲动
压抑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基础,对他来说,冲动是在压抑机制之下寻求突破的冲力,进一步,弗洛伊德陈述,冲动是周期性寻求卸载的能量,而在《精神的两个原则》中,弗洛伊德就此提出了无意识中的快乐原则:一个能量的积累是让人不愉快的,于是精神机构倾向于将其卸载掉,从而保持一个恒定的能量水平,获得快乐。
到了1920年的《超越快乐原则》,弗洛伊德将冲动的概念作了修改:
1.冲动不再是被仅仅定义为能量的卸载,这个推力被命名为“死冲动”;
2.冲动的目的旨在恢复到早期的事态。这个独一无二的保守性将“生—死”对子提了出来:死冲动瞄准回到无生命的状态,而“生冲动”在保守性的作用下,服务于死冲动,它让生命体重复着生命的循环,完成生命的接替,最终让生命体返回到其生命的开端——死亡;
3.生与死的意义。以生物学和进化论为主要参考的弗洛伊德,当他提出生死冲动的时候,生与死的意义毫无疑问更多是生命体的诞生、生存发展与死亡的意义,在这里,弗洛伊德也在讨论生与死的转换:个体死亡,却传递了种族的递质,种族获得了永生,超越了死亡;另一方面,在性高潮(生冲动)的快乐过去后,伴随着能量的卸载,精神也迎来了低迷的能量态,这个低迷的状态也是一种小小死亡的形式;在这个意义上说,生与死在弗洛伊德那里并不是完全隔离的,是可以相互转换的;
4.最后,死亡也具有双重的意义:一方面是生命体的消亡,另一方面则是满足的经验。从这角度来说,冲动的保守性体现得淋漓尽致,一来生命体拒绝外部的刺激,维持一种死亡的状态,二来冲动总是希望回到原初满足的经验中;
这样,在不可逆转的时空箭头中,弗洛伊德的冲动总是在幻想中指向过去:
二.拉康:脉动与弯曲的冲动
从《精神分析的伦理》讨论班开始,拉康使用“享乐”的概念来整合“痛苦—快乐”和“生—死”的对子,这个弗洛伊德的神秘概念在剧烈的性关系中得到了阐述:主体拒绝高潮的退落,努力维持或朝向另一个高潮的努力,在伴随着极度痛苦的过程中,是一种充满着死亡的快乐登陆。
当拉康看到这些冲动背后的洞开始,他带来了新的概念“客体小a”,它指示的是在无数客体的换喻之下,一个无法被填补、也无法被看见的洞最终被主体推导出和察觉。
正是因为找回“丧失的客体”是冲动的目标,拉康弯曲了弗洛伊德的直线冲动图式,同时因为弯曲和丧失,我们更应该看到冲动在这里展示了复杂的运算:
——“丧失”标识的冲动,指示在从左到右的绝对时空箭头中,从A点的否定中,回溯的发现C点的肯定,然后沿着时空箭头,指向重新找回客体的B点:
而“缺失”标识的欲望,指示在从左到右的绝对时空箭头中,从A点的否定中,沿着时空箭头,指向未来希望抓住客体的B点:
——在性关系中,男性的性高潮标志为射精(一次丧失),随后迅速进入一个低潮期;拉康在这里将性高潮、享乐、生死联系在了一起:性高潮不仅仅是一次从痛到快的享乐,同时也是一次丧失,也是一次“小生到小死”的转换,这样,通过“丧失”,拉康将“生死”重整在了精神分析的理论中,“生死”不再是种族的延续中个体的承接,而是在主体的一次次体验中,能量从最高点急速跌入最低点的过程;
——因此拉康给出了享乐的公式:石祖(缺失)的享乐回溯性的幻想着重新来到大彼者(没有缺失)的享乐中;可以说,拉康的享乐是狭义的冲动,而弗洛伊德的冲动是广义的冲动。
右边的“欲望的图表”中标识了两个时空方向:“从Signifier到Voice”、“从Jouissance到Castration”从左到右的绝对时空方向,另一个是主体的冒起——“从$到I(O)”,方向是从右到左,这也对应着冲动的时空方向(左图)。
这里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如果说绝对时空方向是无法逆转的,那么回溯的时空箭头怎样解释?
对于弗洛伊德来说,这个似乎从来都不是问题,因为他大量的使用“退行”和“固着”两个概念,并且在临床中始终处理儿童期的问题,对此他并没有特别地给予时空结构的解释:一个在成人精神结构中儿童结构的登录并不是问题,似乎成人结构中有儿童结构登陆的接点,而且直线的模型对于弗洛伊德似乎足够了;
拉康弯曲了弗洛伊德的结构,并且直接将时空箭头指向了过去,这得益于拉康的逻辑:主体总是从现在的缺失状态指向过去完全满足的完满状态。但是这里有一个悖论:时空箭头在向前推进,这是不由主体控制的事实,而回溯却指向过去,这是无法解决的悖论。
现在我们试图整合弗洛伊德和拉康的冲动结构。
从精神分析永恒的话题来看,俄狄浦斯期对于主体来说有一个不可简约的重要性,在这个十字路口,主体将被切分,迈向性化的路径;后来青春期的危机,主体又向我们展示了主体和大彼者地点链接点的神秘性,同时也显示了同龄人横向的维度对于纵向的家族关系的拉扯和翻转;主体成人独立之后,他随之有了想要孩子的欲望……
这一个个的人生转折点仅仅用符号界的插入来解释,似乎是不足够,因为弗洛伊德早就发现,所有的孩子在俄狄浦斯期之前就开始了对生命诞生与死亡的探索,而且所有的孩子都有一个怀孕生产的幻想,但是并不是每一个成人都希望成为父母;另一方面,在青春期和精神病患者那里,对于己身如何链接到大彼者的领域、怎样承接祖辈的欲望,这样的一个欲望是来自于主体内部的,仅仅一个外部的符号界并不足以产生这样的动力:
1.拉康给与了精神结构共时性(语言)与历时性(言语)的结构,我们只能在语言的结构中理解主体,但是语言并不会给予我们动力系统;
2.精神的动力系统因为有了语言而诞生,但是这个系统并不是语言。
如何在语言的结构中认识我们的冲动?中国的逻辑可能给我们一个答案:如果说冲动位于身体与精神之间,那么我们的冲动一方面具有身体自身的节律,这个节律和自然的节律是有关系的,另一方面也被符号界所异化,在这个意义上,古人通过观察自然界的时空变化而发展出的易经逻辑,一个很大的作用就是让人们通过符号界再认冲动结构,这样人们能够有意识的按照规则来行事,从而维持冲动与自然节律的一致性。
图中男性的冲动表达了,直线的箭头标明了时空推进的绝对方向,性冲动在时间上晚于自保冲动,而周期性的曲线标明这样一个时空的推进是有着节律和结构的,也就是说,时空结构是由一个结构重复和变化体现出来的。女性的结构相反于男性的结构:
纵向的生死冲动撑开了时空的箭头和符号界,生与死是换喻,符合弗洛伊德所说的生与死的交换和融合;由于恐惧死亡而让主体具有更强的生冲动转换成了自保冲动与性冲动,贯穿了纵向的维度,同时具有横向的周期性震荡,呈现出能量的涨落。这个结构重新定位了主体:
1.是生死冲动推动着主体创造了符号界和大彼者,天父和地母作为两极标定了符号界周期性的极点,正是看到这点,在《焦虑》讨论班中,拉康说,大彼者准确说来应该在实在界的登录中被召唤,这个实在界是通过这样的某种被传递和被支撑的生命形式。
2.在生死冲动的推动下,部分冲动转换成了欲望的结构,也让欲望的结构也具有了时空性;
3.虽然生死冲动是一个永恒的推力,但是主体的内部的冲动仍然需要彼者的冲动支撑,这样我们看到了冲动的保守性,这一方面是拉康所说的小彼者、想象的诱惑,另一方面是在生死无忧的状态中,沉溺在“小生—小死”对子中的享乐的主体登录,同时在掌握世界的活动中,纵向的生与死的换喻也吸引了另一个享乐主体的登录,正是在这样维度中,主体企图超越生死;
4.拉康和弗洛伊德理论最大差异之处在于,拉康强调符号界是唯一的动力,而弗洛伊德则认为内部的冲动是恒常的动力,现在我们综合二者的观点:生死冲动给予了欲望的结构,同时主体的冲动纠缠于与彼者的冲动结构中,两个条件决定了冲动永恒的张力和暂时的保守性;也是在彼者的冲动支撑和欲望的引导下,冲动的主体拥有了走向欲望的主体的可能性;
5.小生和小死在广义的冲动概念中,不再局限于性关系中;
6.最后,冲动的冒起随着内外的关系,我们区分为了“阳启动”与“阴启动”【1】。
附录:性关系中男女冲动交汇结构图:
【1】此概念是在周六讨论班上,讨论冲动的冒起时,刘洋借鉴《黄帝内经》提出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