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同文语

是俄底蒲斯情结还是代情结* ——对母亲与儿子的梦的精神分析 是俄底蒲斯情结还是代情结* ——对母亲与儿子的梦的精神分析

来源:成都精神分析中心   |   发布时间:2012/4/9   |   浏览次数:     |   字体大小:     

是俄底蒲斯情结还是代情结* ——对母亲与儿子的梦的精神分析 是俄底蒲斯情结还是代情结* ——对母亲与儿子的梦的精神分析
 会科学研究2000-2
是俄底蒲斯情结还是代情结*
——对母亲与儿子的梦的精神分析
霍大同
              (要〕    通过对现代中国人的梦的精神分析,表明中国人的无意识结构无法
用佛洛伊德的俄底蒲斯情结来很好地解释,而应用代情结的概念则能对这一无意识结构给予很合理、很恰当的解释。通过分析中国人的母亲与儿子的梦,它包括:母亲的双重愿望;孩子对于女人的意义;母亲梦中的儿子;儿子梦中的母亲等内容,即通过对代情结形成的双方(母方与子方)的梦的分别分析,揭示了各自的无意识愿望,从而证明双方之间的代关系是主要的、第一位的,其因性别差异而有的关系是次要的、第二位的。
            〔关键词〕代情结;梦;母亲;儿子
 
佛洛伊德通过对西方人的梦、神经症和过失行为以及西方神话等领域的研究,提出了俄底蒲斯情结的概念,并将它视为人的无意识结构的主要特征。这一概念是否也能被视为中国人的无意识结构的主要特征?生活在与西方文化有巨大差异的中国文化中的中国人的无意识结构是否也与西方人的无意识结构有巨大差别?这一问题的研究和解答,不仅能为更有效地用精神分析方法来治疗中国人的心理疾病提供直接的理论依据,而且能够使我们更好地认识到中国文明的特质及其与西方文明的共同性。
我们日常所使用的表达亲子关系各方的称谓均是二值的。比如,父亲这一称谓是父性+男性的复合称谓;母亲这一称谓是母性+女性的复合称谓;儿子这一称谓是子性+男性的复合称谓;女儿这一称谓也包含了子性与女性这样两种成分。
在佛洛伊德的俄底蒲斯情结的理论框架中,儿子与母亲的关系首先是男性与女性的性别关系。同时,父亲亦首先作为一个男人出现。于是,我们就有了两个男性争夺一个女性的准三角恋爱关系。由于,父亲是一个强有力的大男人,作为软弱无力的小男人的儿子则不得不屈从于大男人的权威而放弃对作为女人的母亲的爱,转而认同父亲。从而才有了父亲的父性和儿子的子性的产生,并进而认同作为父亲的配偶的女人为母亲。换句话说,佛洛伊德认为,先有两性关系后有世代关系。同时,在代关系中是先有父性概念的产生,后有母性概念的出现。
在以前的文章1)(2中,我们在分析比较了中西方文化中性概念、家庭与家庭的基本结构、神话主题以及宗教与艺术等方面的同一与差异后,认为俄底蒲斯情结并非中国人的无意识结构的主要特征,生活在中国文化中的中国人的无意识结构与西方人的无意识结构有较大的差别。我们进而提出了与佛洛伊德的上述观点正好相反的代情结的概念来表达中国人的无意识结构的基本特征。我们认为,在孩子诞生之后,母亲与孩子的关系首先是母性与子性的关系,其次才是女性与男性的关系。也就是说,先有世代关系后有两性关系。我们所谓的代情结在一定程度上说,就是这种居于首位的世代关系内在化的产物。而佛洛伊德的俄底蒲斯情结是居于次要位置的两性关系内在化的产物,因此应视为二阶情结。
秦伟博士己将我们提出的上述代情结概念成功地运用于对儿歌的精神分析中,他的这一工作可以说是对上述理论的一个很好的经验性证明。(3)
在此,本文则力图通过对若干中国人的梦的解析,以进一步证明这一理论概念。梦是与神经症和过失行为并列的精神分析的三大临床研究领域之一,是通向人的无意识结构的一个主要通道。因此我们提出的中国人的无意识结构的基本特征是代情结而非俄底蒲斯情结的理论,应该而且必须通过对中国人的梦的解析来加以检验。由于佛洛伊德关于俄底蒲斯情结概念的提出主要建立在对母亲与儿子关系的经验性研究之上,本文自然也将限于中国人梦中的母亲与儿子的关系的分析。
母亲的双重愿望
在己婚妇女的梦中,我们可以看到她们对自己婚姻的观念实际上附着于想要一个孩子的愿望上。就其本义而言,这意味着当母亲的愿望在当女人的愿望中滑动,而结婚的观念只能被看成是连结这两个愿望的一个中介。这可以通过下面两个己婚妇女所做的梦得到证实:
我的丈夫和我躺在一张大床上,中间夹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我丈夫对我说"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不这样想,对他说"不,这不可能。"他重复道"不,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但是我坚持说"不是"
她还补充了一个细节,她在出国之前(4)对丈夫说“我不知道何时回来。你可以找一个女人,只是不要与她有孩子。”她丈夫很吃惊,面有愠色。讲完这段故事,她又解释到“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是?他有生理需要。”下面是另一个妇女的梦:
我丈夫、我表姐和我在一个公园的庭院里,旁边就是河的堤岸。我丈夫在责备我平时的行为,其口气那样生硬让我无法接受。接下来,他要求离婚。我回答说"好吧,你不要以为这样说就把我吓住了!”正在此时,河岸上有人钓到了一条大鱼,鱼尾巴还在水中。我丈夫一看见,立刻赶到堤坝上,以便看得更清楚。表姐劝我"你丈夫挺不错的,再说你有了孩子,你不应该离婚。"听到这话,我哭了起来,然后就醒了。
此梦中的表姐实际上是做梦者的镜像,与表姐的对话就是与自己的对话。而这一对话显示,孩子成了阻止她与配偶离婚的一个主要因素。对于女人,孩子和丈夫具有不同的意义。她面对前者的时候具有与面对后者所不同的感情和行为。从这个角度看,关于此问题的拉康式的解释"愿望是他者的愿望",是难以被接受的。因为根据拉康的观点,母亲未同孩子在一起就意味着她是和父亲呆在一起,意味着她希望得到石祖。孩子为了使母亲回来而想成为石祖。所以孩子的愿望不是别的,正是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但是问题在于为什么母亲会与孩子呆在一起?她是为了从孩子那里得到她从丈夫那里所得到的同样的东西,还是为了得到丈夫那里所没有的东西?
对于母亲而言,在她日常的和精神的生活中,孩子是丈夫的一个补充成分,抑或是一个替代成分?本章开头的那个梦也许给出了一个回答。做梦者给她丈夫划了一条区分婚外性关系与有孩子的界线,此时她清楚地展示出在她本人的性愿望与她本人想要一个孩子的愿望之间存在一个差异。显然,相应于她的丈夫,她也可以找情人,但是她也不会要孩子。情人无疑是丈夫的替代,孩子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孩子对于女人的意义
孩子,尤其是男孩可以被女人当成她的婚姻和她在婆家地位得以稳固的支柱。延续家庭的压力作为一个根本的因素成了女人(男人也同样)之所以结婚的目的。生男性后代这一深埋在中国人心里的愿望仍然十分强烈。没有男孩将唤起焦虑的情感。这种情感可见于一个媳妇所做的两个梦。第一个梦如下:
我丈夫正在开小汽车.我坐在他的旁边。我们是从我的父母家回来。他开得很好,我全不用操心。我们来到一个地方遇到交通阻塞,他把车开上人行道。我们下了车,发现人们正在路的中央劳动。似乎是正在给一幢楼房打地基。一台机器打木桩,要把它打入一个方坑里。方坑深有十来米边长约五十米,坑内已经有其他的木桩了。汽车不能通过,像这个情况咋通得过呢?
忽然,我们看见一辆黑色自行车。我丈夫对我说"我骑自行车回家,你,赶公共汽车。"我不高兴,但什么也没说。我看着他离去,然后我去赶汽车。
图像改变了。我回到家,担心回来晚了。通常,我打开婆婆住的那间屋子的门,看一看我的女儿。但是这一次,我看见我的丈夫正搂着一个躺在床上的女人。他看见我,只是稍稍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我跑进小姑的房间,哭了。我的婆婆听见我的哭声,进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给她说了刚才我所看见的。她气得面红耳赤,对我说:"把他赶出去。"
之后,她和我一道进了她的房间,她掀开被子,给了我丈夫两记耳光。对她所认识的那个女人说"你来我家就是为了干这种事!"
梦的第一部分象征性很强。人们把小汽车叫作小轿车。她具有与轿子一样的用场,之一便是结婚那天用作交通工具。这对夫妇在梦中乘小汽车,此一事实唤起了做梦者对她的结婚的回忆,而他们分开走,她的丈夫一人独自离去,则意指他们婚姻的破裂。其原因当在非法性交上寻找,后者象征性地表达成道路中央建筑工地上的劳动,坑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机器和木桩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
显然这个女人对她的丈夫有许多猜忌,而这些猜忌在梦的第二部分变成为事实。后者在几个月之后又重复出现。她丈夫所写的一封信给我们讲述了她的另一个梦:
一个晚上,她回到家中。如同往常一样,她进了我们的房间,放下背包。突然她看见我和一个女人睡在床上。此时我的母亲和女儿在另一个房间,什么也不晓得。所以,她大怒、朝我大骂,手脚并用打我。最后她哭了,也就醒过来了。
与前述的那个梦比较,在这个重复的梦中我们发现有两点明显的不同:首先是她丈夫与另一女人睡觉的地方,其次是她婆婆的态度。我们认为,此两点的改变肯定是矛盾的,即:她对丈夫的猜忌与对婆婆的猜忌有着直接的联系。此一婚姻是家庭的,而不是个人的行为。这个事实清楚地显示在梦中。事实上,做梦者的父亲是她公公的老战友,两人的结合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联结两家友谊的标志。她与他的第一次见面是由双方的父亲安排的。然而父亲赞成不等于母亲赞成。事实上,她到了这一家才发现自己完全引不起婆婆的欢心,丈夫有时十分粗鲁地对待她。她因此产生了焦虑,并感到了某种危险将要发生。
事情确实如此,几个月之后,来了一位她丈夫儿时的女性朋友,由此在她的婆家引发了一场极大的冲突。下面是她丈夫的描写:
今年夏天( 1987年),一位四十岁的女人带着她八岁的小儿子来到我家。在我的童年我叫她"大姐"。
她的母亲,一位日本女人,在1953年回了日本。那个时候,她家是我们的邻居,她父亲是我父亲的同事,工作非常的忙。她,也就是这位大姐,一直与我母亲和我们在一起吃饭、玩耍、散步。我母亲把她当成亲女儿,她把我母亲当成亲母亲。
文革初期,她家搬到另一个省。我们有二十年没有联系了。去年我们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之后,我母亲去看过他们。我也开始给她写信。上次她给我写信说她夏天将到我们城市小住。我对谁也没说这件事儿,不想惊动大家。
大姐到来的那天,我妻子叫道她的梦成了现实。根据她梦中所描述的情形,我自然是第一个遭攻击的对象。她骂我、打我如同在她的梦中那样;然后,轮到我女儿;接下来是我母亲,不过我妻子没敢去打她,她俩只是吵闹。至于那个大姐,如果再呆一天的话,可能也要遭到攻击的。
我父亲愤怒难平,不知道怎样向他的老战友解释。我母亲也愤怒,但她完全不明白。至于我,我想去法院拿一张决定我们命运的离婚协议书。
然而,大姐一走,一切恢复原样。我妻子请求我父母和我的原谅。我原谅了她,但是未来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对于我的家庭和我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向大姐和她父亲解释这一切。
这位女人害怕她丈夫儿时朋友的到来是可以理解的,这不仅因为她的嫉妒,还因为她地位的低下。与她丈夫旧日的朋友相比,她有两个明显的弱点:她没生儿子,也不是丈夫母亲的女儿。
没生儿子的事实给中国人造成的意识或无意识的伤害比人们能够想象的要大许多。深深植根于中国人心中的一个看法是生儿子的女人是有能耐的女人。尽管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城市居民都说生儿生女是一样的。
在这个家庭冲突中,我们可以看到存在于作为有儿子的女人与婆婆与作为没有儿子的女人的媳妇之间的差别。这两个女人谁胜谁负取决于作为儿子和作为丈夫的那个男人的态度。作为儿子他应该一直忠于他的母亲,作为丈夫他应该一直忠于他的妻子。在传统中国家庭中的婆媳冲突实际上成了对于一个男人的争夺。因为所有的母亲都是媳妇,她把尽可能多的精力用来培养她的儿子,使之一直忠于她。换言之:出生之后,小男孩成了比之小女孩受到母亲更多关注的对象。然而母亲不愿意她的儿子把她认同为与其他人一样的女人,而是一个给了了生命的独特的人。她希望儿子把自己认同为她的儿子,而不是一个男人。母亲在儿子的人格发展过程中让后者明白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在生活中谁给予,谁接受。在某种程度上对于母亲,儿子不只是证明了她作为女人有能耐并加强了她的目前的地位,而且还是对她未来的保障。
             母亲梦中的儿子
按中国人的传统习惯,女人可分成两类:有生育的女人和不能生育的女人。然后根据子女的质与量,前者又可再被分为两类:有能耐的和没能耐的。这些习俗带给中国妇女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和无限的幻想。在怀孕期间,考虑到孩子,特别是儿子的重要性,母亲常会产生一些心理悬念和幻觉。这可通过下面的一个孕妇的梦得到证实。
我丈夫和我提着篮子在一个很脏的鱼市上,想买鱼。某人给我们一个圆形的黑色的东西,看起来又像是盆又像是盘,其上有一堆鸡蛋。我把鸡蛋拾起来放入篮子里。我的丈夫却往一个铝锅里敲鸡蛋、锅里已有蛋黄和蛋白了。我叫道"你干嘛敲鸡蛋?"他说"鸡蛋太多了。"他继续敲蛋,这使我非常生气,醒来时还在哭。
中国古代把鸡蛋叫做鸡子,是鸡与子两字的结合。根据古代的浑天说,原初宇宙像一只蛋。此外,还能够在民间传说和神话中找到对此的各式各样的解释,说母亲生下一只蛋或者一个肉团,父亲用剑或者箭击破蛋或者肉团之后孩子就从其中出来了,等等。因此,鸡蛋象征生命或者胎儿。而鱼市上的鱼则象征着男人和男性生殖器。对此小说《西游记》中提供了一个证据:猪八戒看见女妖精们正在水池里洗澡,于是变成一条鱼在她们的大腿间游来游去。(5)因此,梦者与丈夫去鱼市(放置鱼即阴茎的地方)意味着她希望与他性交;鱼市上的蛋即胎儿是性交的结果;阻止丈夫敲蛋的行动则意味着她害怕性交会危害胎儿的生命。事实上,她讲述此梦之后,补充道;
我醒来时还在哭,所以,我的丈夫(像往常一样正在同一房间伏案工作)转过头来问道"发生了啥事?"
这表明她正等待丈夫过来睡在她的身边(通常,她如此要求几次之后他就会停止工作),而在梦中想到了在他上床与她相拥之后两人可能干的事情。她的梦很好地表现了她的矛盾处境:作为母亲,为了胎儿的安全,她应该避免性交;作为女人,她想性交。这两个愿望在其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个冲突。
儿子梦中的母亲
根据佛洛伊德的俄底蒲斯情结,儿子将母亲作为性爱的对象,即首先把母亲认同为女人。在他度过了俄底浦斯情结期之后.这一愿望被压抑到无意识深处,只能以伪装的形式在梦中出现。通过对大量中国人的梦的分析我们未能找到这一以伪装形式出现的愿望。相反,男孩子将母亲认同为母亲的情形则随处可见。下面这个由一个现在法国的中国学生所做的梦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一个矮小而肥胖的老妇人牵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她对我说"你的命运服从牛顿第二定律"。在她说完话之后,三个字母AFM,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看到AM大。
由于A代表加速度,M代表质量,第二定律是关于阻力的定律,说的是一个物体的运动在推力大于阻力的条件下得以实现。所以我想A大于M意味着我不仅能够前进,而且能跑得很快。
对于此梦他做了如下的几点补充:
( 1)我到法国一年半里在学习和生活中碰到许多困难。上个星期天(做梦的前四天)和星期三(做梦前一天),我和妻子一起去巴黎圣母院。我在圣母像前为我的命运转好而虔诚地祈祷。我认为此梦便是祈祷的神奇力量的表现之一,不过老妇人不是圣母,而是我的母亲,小男孩正是我本人。
( 2)我是一个孝子,在家中排行第三,读中学时我物理课总是最差的。在准备高考期间我的哥哥帮助我复习物理,因为他这门课特别强。
我们可以在其梦和行为中看到西方文化对他的影响。例如,牛顿第二定律出现于梦中,他在巴黎圣母院的祈祷。然而,在梦中牛顿第二定律的解释方式不是数学式的、而是表意文字式的,因为三个字母取值的大小不是以数字、而是以视觉形式表征。这种思维的表意文字的方式见于中国画中:大人物,例如皇帝,被画成一个大的人形,无关重要的人则画成一个小的人形。换言之,如果字母面积大,则等价于数量大,如果人的形体大,则等价于地位高。由于这是一个传统的中国人思维方式,小伙子立即明白三个字母之所指。此外,由他的母亲的口说出"你的命运服从牛顿第二定律"(根据他的补充说明可以看出其兄的痕迹)该事实表明他的母亲扮演了一个复合的角色,同时具有神圣的、神秘的和热情的角色。她是儿子生活的外部支柱,不仅是日常生活,而且也包括儿子的职业生涯和精神生活。他童年一直跟随母亲正是母亲用那只可见的手牵着他,而今,也正是她用那只无形的手牵着他。
我们还能够在小伙子身上看见倒退行为的模式。根据他的梦,他祈祷于圣母像前,有如祈祷于他母亲的面前。圣母像是保留在内心深处的母亲形象的外部投射,弥补了母亲在现实中的缺失。为了前进,小伙子习惯地寻找母亲,因为,根据既往经验,母亲总是能提供一个他所期待的回应。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儿子都有这样一种母子关系。有时,母子关系错综复杂、甚至是悲剧的。下面是另一个小伙子做的梦:
在一个西式客厅中,我穿了一件睡袍和母亲在一起。我的四五个朋友进来。我把他们介绍给母亲。她笑着跟他们讲话,然后让他们坐在靠墙的长沙发上和桌子旁的椅子上。
此梦带有一些俄底蒲斯情结的痕迹,例如,根据弗氏的象征理论,小伙子穿睡袍的行为可能表示他是裸体,他母亲在接待他的朋友的场合中扮演了一个妻子的角色。不过,根据做梦者本人所叙述的,情况并不这么简单。
小伙子的母亲反复地说关于他出生的两个故事。第一个是他无法从娘肚子出来,因为头太大,只好动了手术才生下他。根据传统习俗,婴儿头大将十分聪明。他母亲因此而经常以骄傲的口吻讲述这个故事。第二个是悲伤的故事。按照传统习俗,新产妇忌出门见风。这在中国是产妇的一个禁忌。但是,她生下孩子才几天,她就怀抱婴儿、坐船回去工作,而船上风很大。于是落下了重病和暴戾的脾气。重病经常发作,使她大发脾气,而经常发脾气又引起疾病的发作。小伙子成了他母亲发脾气的主要对象。
显然,由于这一切,此梦有着对于母亲复杂的情感。他的出生引来了母亲的疾病和狂暴的脾气,尽管后者从不认为他是原因。他感觉母亲很爱他。不过另一方面,他容忍不了母亲为一些枝节小事儿就对其他家庭成员如父亲频频发火。当他成年后,他认为自己在同伴圈子中丢尽了脸。他有几次邀约朋友到家中.心里十分害怕母亲会当着客人的面对他的细小过失大加责备。大多数时候,他为了回避母亲而在外面与朋友接触
这是他的梦的关键。我们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此梦如此希望母亲热情地对待他的朋友和他本人。但是,他离开父母而在外地工作已经有几年了,为什么现在才在梦中实现这样的希望?虽然母亲的不在场给了他一个机会以改善那些保留在他心中的母亲的记忆,小伙子却给了我们另一个回答。他说:
现在,我工作顺利,所以想妈妈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的反应,当一个人工作学习有成,他就想念父母,因为是父母生了他、养育了他。在古代社会,这一观点被制度化了·当要帝对一个官员做出重大的提升时,他同时也象征性地提升官员的父母。同样,当官员受到处罚时,灾难不仅落到他的头上,也落在他的家庭上。无疑,小伙子与其他中国人有着同样的观念,也许他的还要强烈一些。别忘了他的出生故事之一是说他很聪明;之二是他母亲为这个聪明所付出的代价。换言之,他背负了出自母亲的两重压力,他因此而要去证实他的聪明,否则无以报答母亲付出的代价。另一方面,母亲的暴戾的脾气如此严重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以致于他将之当成是由于聪明而得到的天降的惩罚。
显然,在这个小伙子身上,对母亲的爱和恨构成了一个难解的结、一个非常明显的代的而不是俄底蒲斯的情结。所以,有两个解决办法:要么他为了成功而不断地工作(我们听到此梦之前已经知道他以工作狂而闻名于同事中);要么母亲改变脾气。这正是其梦中所言。
         
 
通过对以上这些梦的分析,我们发现佛洛伊德关于梦是愿望的达成、梦分为隐义与显梦两个层次、凝缩与移置是梦工作的两大机制、梦表达的视觉性特征、梦具有象征性等等观点均能被中国人的梦所印证。事实上在对梦的分析的全过程中,我们始终严格遵守着佛洛伊德所创造的释梦技术。也就是说,佛洛伊德所提出的关于梦形成的机制具有超越中西方文化差异的普适性。
但是,我们也发现中国人的梦所显示的无意识结构与无意识愿望难以用俄底蒲斯情结来表征,它充分显示了中国人的无意识结构与西方人的无意识结构的巨大差别。而运用我们所提出的代情结的概念却能有效地表达这些梦所显示的无意识结构与无意识愿望。因此,我们提出的中国人的无意识结构的基本特征是代情结而非俄底蒲斯情结的理论。并可通过对中国人的梦的解析来证明这一点。
此外,从儿子梦中的母亲这部分的实例中我们还能看到,孩子与母亲的关系不仅表现在情感方面,也表现在文化规范的传递上。事实上,正是通过这种亲子关系的互动,文化的基本规范才得以从亲代传递给子代。这种文化传递一方面以孩子对母亲的依赖为基础。另一方面,如果子代仅仅是被动地从母亲那里,再后来从父亲那里接受传递来的文化规范,则根据信息传递的熵增加原理,这种文化规范的被动传递最终会导致文化规范的丧失。为了保证文化规范能够代代相传,甚至更进一步地发展与丰富文化规范,就要求子代对亲代传递过来的文化规范有一个主动的、创造性的接收。这样子代相对于亲代就不仅有依赖性的一面,也必然有独立性的一面。我们所谓的代情结,简单地说,就是子代对亲代的依赖性与独立性这样一个辩证的、矛盾的关系的内在化。
 
 
此文写作过程中得到了秦伟博士与张晶燕副教授的诸多帮助,特此致谢!
 
注释:
(1 )Datong  HuoComplexe de Generation- La Relation de Mere- fils dans Ie Reve Chinois(代情结一一中国人梦中的母亲与儿子的关系)EHESS(法国高等社会科学院硕士论文)1990.
(2)霍大同代情结与中国人的无意识结构一一佛洛伊德俄底蒲斯情结证伪»,载《四川大学学报(哲社版))2000 (1)
(3)秦伟母亲的双重愿望与子女的自我意象一一利用主题统觉测量对儿歌〈小白菜〉的精神分析»,载《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社版)>>1999 (4)
(4)此梦正是在这个期间做的。
(5)鱼的另一个象征意义源于民间传说:鲤鱼跳龙门,鲤鱼象征一个通过了官方考试而成为高级官员的男人。由此衍生出一个习俗,中国年画上常画有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骑在鲤鱼上,以此祝愿母亲们来年能"喜得贵子"
(作者霍大同  四川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四川成都610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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