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汉语词汇的动、名(静)二义性,让人想起量子力学中的量子的波、粒二重性。量子的波动性表达了量子的运动状态,而量子的粒子性则表达了量子的静止状态,根据玻尔的波、粒二重性的互补原理,一个量子必须要由它的波动图像与粒子性图像的相互结合,才能够全面地表达它的基本特征。
如果我们考虑量子的波动性对应着汉语单词(作为等价于屈折语的词根的原词)的动词义、量子的粒子性对应着汉语单词的名词义,则玻尔的波、粒二重性的互补原理亦可视汉语单词的动、名二义的互补原理。因为,如同我们前面讨论的,对应一个给定的汉语单词我们既不能说它仅仅是名词,或者仅仅是动词,它应是一个动、名词相互补充的统一体。
其次,针对量子的波、粒二重性,我们还有海森堡提出的测不准原理。这一原理告诉我们:我们不能够同时准确地测量到量子的波动与量子的位置,当我们准确地测量到量子的动量之时,我们无法确切地知道该量子的位置,当我们准确地测量到量子的位置之时,我们无法确切地知道它的动量。量子的这两种特征在测量中是相互排斥的,对它的动量知道得越多、越准确,对它的位置就知道得越少、越不清楚;反过来,对量子的位置的知识越准确,对它的动量的知识就越少、越不清楚。
这对应着是汉语单词在词组与句子中的情况,一个给定的单词被组织在某一个词组或句子中时,它要么起着动词的作用、要么起着名词的作用,而不能同时既起名词又起动词的作用。换句话说,在汉语语用的水平发生的事情,如同在量子力学的测量水平上发生的事情那样:单词的动、名二义性是互相排斥的。量子力学的测量过程实际上是用于测量的量子(光子)与被测量的量子之间的一种组合。
其三,量子力学所提出的几率波的概念,与我们前面所讨论的汉语单词的两字组合的四种可能状态和三字组合的八种可能状态也是相互对应的。
通过上述的类比,我们能够意识到汉语词汇所表达的世界与量子力学所揭示的世界具有很强的类似性。考虑到汉语词汇对应着屈折语的词根,我们可以更一般地说汉语词汇与屈折语的词根所代表的世界对应量子力学所揭示的世界,而具有动、名词明确区分的屈折语词汇所代表的世界对应着经典力学所提示的世界,因为在后者所揭示的世界中,一个给定的对象(比如质点)的速度(运动状态)与位置(静止状态)是明确区分开的;同时,质点自身的特征与它的运动亦是明确区分开的。这一动-静态和运动者自己性质与它的运动态的明确区分对应着词汇水平上的动词与名词在语音与书写形式上的明确区分。
考虑到我们前面关于汉语与易经逻辑的匹配和屈折语与古典形式逻辑的匹配,我们自然还有易经逻辑与量子力学的匹配和西方古典形式逻辑与经典力学的匹配:前者应属于深层逻辑,非线性逻辑,后者应属于表层逻辑,线性逻辑。
我们要注意,尽管量子力学仍是西方思想的伟大成果,但是在西方哲学与逻辑的背景下量子的波、粒二重性是被视一种反常现象。也就是说,波、粒二重性的出现完全违背了西方传统的思维习惯。
其次,尽管波、粒二重性没有被中国人所发现,但波、粒二重性与中国的传统思维习惯、传统逻辑是匹配的。前者在后者的背景下是“正常”的现象[1],相反,牛顿的经典力学在中国传统范围内则属于“反常”的现象。在某种程度讲,量子力学的出现意味着西方传统中的名词与动词的截然二分、质点与运动和速度与位置的截然区分的思维模式走到了它的尽头。一种新的、与东方传统思维模式有更多相同之处的思维模式伴随着量子力学的发展在逐渐形成。
因为如果一个对象、一个事物具有动、静二义的话,那么它就是自动的、自有其形式与质料的、自己表现出运动的状态与静止状态的,也就是说,它自在、自是、自有、自动、自变、自静、自形、自质、自色……
四、
所谓西方思维重分析、东方(中国)思维重综合,一个基本原因之一乃在于西方语言与汉语的差异上。西方的屈折语在一个词根代表着某一给定的语义或在某一组给定的语义基础上还有动词、名词、形容词和副词等纯粹词法范畴的区分和动词因主语的性、数差异与时态差异而有的形态变化。换句话说,屈折语之屈折变化本身显示了该类语言的分析性,这一分析性构成了思维分析性的基础。
汉语作为所谓的孤立语在语音与书写的形式上没有词法形态的变化与表达,也没有动词的形态变化,仅仅在词组与句子中才有词法的功能性变化与时间状语的添加。相对于屈折语而言,我们可以说汉语是一种综合性的语言,是它构成了以汉语为母语的人的思维的综合性特征的基础[2]。
西方的古典形式逻辑概括性地、抽象性地和形式性地表达了屈折语的基本特征和使用屈折语思维的基本特征,而中国传统的易经逻辑亦是孤立语的基本特征和使用孤立语思维的基本特征的概括性、抽象性、形式性的表达。
由于孤立语的词汇对应着屈折语中的词根而非词汇,因此,我们可以说孤立语是一种只具有深层结构而缺乏表层结构的语言,屈折语则是既具有深层结构又具有表层结构的语言,但其深层结构被表层结构严格地约束着与压抑着、囚禁在西方人的无意识深处,始终未能在意识的层面有一个清楚的表达与解说。以至于到了二十世纪中叶的乔姆斯基的语言理论中,仍将深层结构表达于名词短语与动词短语所组成的结构,而非每一个实词词根自身所蕴含的名、动二重性上。通过我们前面讨论,我们能够意识到,是词根水平上的名、动二重性构成了句子水平上的名、动二重性的基础,前者是后者的深层结构。因为没有词汇根水平上的名、动二重性,就没名词、动词的形式化(在屈折语)和功能性(在孤立语)的区分;没有名词、动词的形式化与功能性区分,就没有名词短语与动词短语的组成。
另一方面,乔姆斯抛弃了孤立地分析一个词的词法特征的西方语法学传统,主张从词汇的语用方面即它们在短语与句子所起的什么样的语法功能来考虑它的词法特征的观点,这显然能更有效地解释词法特征远不如德语、法语那样明确、严格的英语的词汇分类问题,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基本没有词法的形式化特征的汉语这样的孤立语。
乔姆斯基的句法理论使西方语法学跳出了仅仅解释屈折语的语法的旧框架,扩展了语法理论的解释范围,缩小了西方语法理论与汉语语言现实之间的距离。
五、
由于汉语缺乏一个屈折语所具有的表层结构,从而影响了以汉语为母语的人的分析性思维的发展,那么是否有办法来弥补这一缺陷呢?回答是肯定的,我们首先可以通过编纂标明汉语字、词的词法范畴的字、词典来增加汉语在功能性方面的分析性。
迄今为止,我们的字、词典大都是只列举出字、词的语义解释而没有指明这些语义实际上属于不同的词法范畴。因而一个列出字、词的词法范畴的新的字、词典编纂,实际上意味我们从词法范畴即从字、词的形式化角度对汉语字词给予一个全面的、系统的分析,这一分析本身就是汉语词汇的一个形式化过程。下面我们以从《新华字典》中随意找出的三个字的释义的改写为例来说明我们所建议的新的字、词典编纂法的含义。
为了说明我们所建议的新编纂法的目的完全着眼于汉语字词的形式化,即按其词法功能对其语义重新分类,我们的修改是在完全保留现有的释义内容的前提下进行的。同时为省去读者翻检字典之烦,我们将《新华字典》的释义照抄在注释里,以资读者对照,作者在这里没有任何发明、创造,我们所作的不过是英语词典的编纂者已经采用几百年的对付其部分不具有词法变化的词汇的老作法:对同样一个词标出它的几种词法范畴,然后列出其语义。
树( )shù 。一,名词,木本植物的总称。
二、动词①种植、栽培,②立,建立,((连)~立):~ 雄心,立壮志。
领Lǐng 一、名词①颈,脖子:引~而望。②(~子,~儿)衣服围绕着脖子的部分。(图见528页“衣”)(引)事物的纲要:不得要~,[领袖](转)国家、政治团体、群众组织等的高级领导人。
二、形容词治理的、管辖的:~海,~空。[领土]一个国家所领有的陆地、领水(包括领海、河流湖泊等)和领空。
三、动词 ①带、引,率((连) ,带~,率~):~队,~头。②接受,取得:~教,~款。③了解,明白:~会(对别人的意思有所理解)。~悟。
四、量词 ①用于衣服:一~青衫。②用于席、箔等:一~席。一~箔。
流liú 一、动词①液体移动:水往低处~。~汗。~血。[流浪]漂泊不定。②象水那样的流动,货币~通,空气的对~现象。③传播或相沿下来的:~行。~传。[流产]孕妇怀孕未满二十八周就产出胎儿。④趋向坏的方面:开会不要~于形式。⑤旧时惩罚犯人一种方式,把人送到荒远的地方去,充军:~放。
二、名词 ①流动的东西:河~,电~,寒~,气~。②品类:1.派别:九~;2.等级:第一~产品。③旧时刑法的一种:~放。
三、形容词:①呈液体移动状态的:~水不腐,[流利的]灵活的,顺溜的:他说一口~~~普通话。[流线型]前端圆、后端尖,略似水滴的形状,因空气或水等对流线型的阻力小,所以常用作汽车、汽艇等交通工具的外形。②象水那样的流动,(引) 1.移动不定:~星,2.运转不停:~光,~年。3.不知来路,意外地射来的:~矢。~弹。
四、副词[流利地] 他~~~写着钢笔字(他的钢笔字写得很流利)。
笔者不是语言学家,上面对《新华字典》所列的三字的释义的修改,难免有不当之处,尚希大方之家指正。但可以肯定的是:
第一,从我们上面按词法范畴而对字义解释的修改中我们能够看到自1898年《马氏文通》出版到今天的一百年的时间中,从西方引进到中国的那一整套语法体系不仅没在普通的中国人的头脑中,而且也没有在我们的词典编纂学者头脑中扎根。我们的词典编纂学者们有语义的概念,但却基本没有语法的概念,否则就不会将不同词法范畴的意义混淆在一起。一方面在浩如烟海的语法论著与教科书中,人们大谈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等等概念,而另一方面又完全没有运用到汉语语言的实践活动中、运用到最基本的字典编纂工作中。这令我们感到大惑不解,如果在字典中我们都找不到一个字的词法功能是什么,我们又依据什么东西来对我们阅读或听到的一个字、一组词、一句话进行语法分析呢?如果不对围绕着我们四周、充斥着我们的大脑的语言现象作语法分析,那么我们引进西方的语法体系干什么?
第二,我们对《新华字典》的字条的修改证明尽管汉语词汇不具有屈折语词汇那样的词法范畴的形式化特征,但它自身蕴含着不同的词法范畴的内容,这些词法功能会在不同的语言背景中(词组或句子)中表现出来。换句话说,一个字(词)的语义根据它们的不同用法,仍然可以按西方所创立的词法范畴而被分为若干子集。揭示汉语词汇的词法功能,构成了语法分析与字典编纂的一项基本的任务。
第三,对汉语词汇的词法功能的分析,并以字典和词典的形式固定化与普及化,这不仅仅是一个语言学界的工作,同时也是所有以汉语为母语的人的需要。因为它将有助于增强与提高以汉语为母语的人们在思维方面的分析性与形式化,从而在保持其综合性思维优势的前提之下,弥补中国人思维(相对于屈折语思维而言)的不足与欠缺。
第四,对汉语词汇的词法功能的分析是在引入西方语言学界所创造的诸词法范畴的前提下才成为可能的。但另一方面,又是对西方的词法范畴概念的改造,即将这些概念仅局限于词汇的功能方面,而不是词汇的形态方面。这一改造使我们有了新的词法功能态的概念,这一概念的出现使我们在汉语词汇、词组、句子与西方的语法理论之间建立一种新的对应关系:使我们能够清楚地理解与把握在何等程度上、何等范围内、何等意义下西方语法理论才能够对汉语语法现象作出有效的解释。
然而,更重要的是词汇的词法功能态概念,使我们能够在中国传统的八卦逻辑与汉语单词、词组、句子之间建立起一种对应关系,展示了我们(以汉语为母语的人)的语言思维与我们的逻辑思维之间的关系。尽管我们的古人没能够依照八卦逻辑而建立起一套语法理论,但八卦逻辑与词汇组织的内在的匹配关系成为保证我们的语言思维的逻辑性、清晰性的最基本的前提与基础。同时,这一内在的匹配关系决定了我们的思维方式相对于西方思维方式(或者其它语系的思维方式)而有的独特性。
考虑到西方的逻辑与语法的紧密联系,考虑到二十世纪西方哲学与语言的关系,我们或许可以说,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的“中国哲学”的建立应该从汉语语言与其它语言所共同具备的特征(共性)和相对于其它语言的独特性的思索开始。
[1] 只有这样才能够理解为什么玻尔要将太极图作为他所领导的研究所的所徵,他显然认为他所提出的量子的波、粒互补性的图像与太极图式是匹配的。
[2] 根据西方语言学界传统的分类观点,人们将汉语这样的孤立语视为分析型语言,而将拉丁语这样的屈折语视为综合性语言,其理由在于,后者的句法关系是由屈折变化和词缀与词根的综合而成的,因而是综合性语言;而前者的句法关系则由词序与虚词来表达,在后者的句法关系中,一个词的语法特征只有通过对它所属的词组与句子的结构分析才能确定,因而被称为分析性语言。
但,我们在这里所使用的分析与综合的概念则着眼于词汇的问题。从单词的层面上讲,屈折语的功能性词缀的添加导致了词根(原词)的语法性分化,从而有名词、动词、形容词与副词等范畴的出现。也就是说这些词法范畴是对词根的语法功能进行有意识的或者无意识的分析的产物。在汉语这样的孤立语中,上述诸词法范畴没有被形式化地表达出来,而是凝结在原词中,也就是说,汉语的字(词)都是包括若干词法功能的综合体。
[3] 树:( )shù 。①木本植物的总称。②种植栽培。③立,建立((连)~立):~雄心,立壮志。(新华字典,商务印书馆,北京,1990年第7版,421页)
[4] 领lǐng 。①颈,脖子:引~而望。②(~子,~儿)衣服围绕着脖子的部分。(图见528页“衣”)(引)事物的纲要:不得要~,[领袖] (转)国家、政治团体、群众组织等的高级领导人。③带、引,率((连),带~,率~):~队,~头。④治理的、管辖的:~海,~空。[领土]一个国家所领有的陆地、领水(包括领海、河流湖泊等)和领空。⑤接受,取得:~教,~款。⑥了解,明白:~会(对别人的意思有所理解)。~悟。⑦量词:1.用于衣服:一~青衫。2.用于席、箔等:一~席。一~箔。(同上,284页)
[5] 流,liú 。①液体移动:水往低处~。~水不腐。~汗。~血。[流浪]漂泊不定。[流利]灵活,顺溜:他的钢笔字写得很~~,他说一口~~的普通话。[流线型]前端圆、后端尖,略似水滴的形状,因空气或水等对流线型的阻力小,所以常用作汽车、汽艇等交通工具的外形。②象水那样的流动,货币~通,空气的对~现象。(引) 1.移动不定:~星,2.运转不停:~光,~年。3.不知来路,意外地射来的:~矢。~弹。4.传播或相沿下来的:~行。~传。[流产]孕妇怀孕未满二十八周就产出胎儿。③流动的东西:河~,电~,寒~,气~。④趋向坏的方面:开会不要~于形式。⑤品类:1.派别:九~;2.等级:第一~产品。⑥旧时刑法的一种,把人送到荒远的地方去,充军:~放。(同上,285-286页)